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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去了趟德庆,这多少有点刻意的成份,那段时间工作上不太顺心是一个诱因,但不是全部。
不知甚么缘由,当上了爸爸的我,这些年来是越发想念自己的父亲了。父亲在德庆当过知青,并生下了我与姐姐,事实上,这才是我萌生此行动机的最主要缘由。
路不熟,进入肇庆地界时,已是深夜了,沿着西江蜿蜒而去的这条小路并没有路灯,除车灯,基本就只能靠路边小店里散射出来的点滴光亮辨识去路摸索前行了。
雾,很大,航行在西江上的夜船,轮廓是看不见的,只有一星半脉的灯光,让我确信它们的存在。
西江,谈不上雄大宽阔,但于此刻的我,却有一种难说由来的亲近感。
父亲是年回迁汕头的。之前,父亲给已在汕头念小学的我与姐姐写了封信,具体内容已记不得了,意思却没忘,他说,儿子,在爸爸离开之前,你与姐姐还是再来看一眼德庆吧,以后怕是不容易到这里了。
接到信后,外婆为我们姐弟买了车票,托了父亲的一个同事带我们到德庆来,当时的交通并不如现在如此方便,要先到广州,中间仿佛还要在增城停留一个晚上,然后再转车到肇庆,再从肇庆坐船到德庆。
德庆,只是西江航线中的一个小站,下了客以后船还要往广西上游走,所以到站时间并不是在白天,而是清晨的三四点钟。
那个清晨,在记忆里历来都是深入而且尖锐的。
十一月的粤西,那是极寒冷的,船刚一靠岸,船舷边儿的我打了好几个激凌,无助的感觉便扑面而来。
当父亲同事将我们姐弟带上堤坝时,我并没有看到料想中的父亲,周围漆黑一片。
好在父亲的同事还算比较镇定,扯起嗓子,在黑暗中,硬生生地唤了几声父亲的名字。
这时候,我看到远远的一个角落里,陡然立起来了一个人影,针眼大的光亮想必是他手中的香烟。
是的,那是我的父亲。
他在角落里已守候了一个夜晚了,不,或许就是一整天,后来知道从林场工区到码头,每天只有一趟车来回,早上出来,傍晚回去。
父亲身上披着雨衣,滑滑的,但当他将我们姐弟搂在怀里时,那一刻的温暖,未敢稍忘。
事实上,我和父亲、姐姐便在堤坝的那个角落里,一直坐等到天亮,父亲联系来的卡车才将我们带回工区驻地,和母亲见了面。
那个夜晚的西江边,也如今天这般,没有光,雾气也重,江上缓慢流淌的光亮,发散着形迹可疑的些许温暖与慰藉。
车仍然在走,我女儿问,爸爸你在想甚么呀?我才惊觉到自己居然出了神。
德庆,已不是印象中的那个德庆了,即便入夜,也有着一股此前未曾有过的镇静生气。
草草找了家酒店,让早已疲惫不堪的妻女住了下来,而我,却是彻夜辗转反侧。
很多事,从头来。这样的时节,这样的夜晚、心情,大概是合适回想的,绵长细腻。
无数的细节,从心中各个角落冒冒失失地都冲了出来,搅得你心绪难平。
父亲的那一代,在我看来,算是共和国历史上最为纯洁的一代了,家国情怀,在他们心中,历来都视若珍宝。
工区宿舍,即便到了八十年代早期,也仍然是没有电视的,对父亲和他的火伴们来讲,他们心中的那个中国,其实全在每晚八点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联播里,他们总是日以继夜不知疲倦地分析广播里的每句话、每一种异于昔日的细微表述,并以此了望未来中国的种种可能。
条凳上,歪歪斜斜的他们,仿佛历来就没有失望,没有懊丧,有的永久是不息的豪情,一种深信美好相信未来的豪情。
小小的我,小小的眼睛,看到的,留在记忆中的,便都是父亲这样枝枝蔓蔓的琐碎了。
父亲平时其实不多话,即便回城后与逐步成长的我在一起时,也是沉默多于交换,能感受他的,只有那些平日里的不经意。
小学时,每周要写一篇所谓的周记作文,当时具体写了甚么,现在已全记不起来了,但父亲在周记上写下的那些文字,我却一生难忘。
父亲天资聪明,酷爱读书,在邻里中是出了名的,本来或许会有不错的人生的,但在那个年代,他却只能读完高中便匆匆地踏上了上山下乡的路途,并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那个年代一根无关紧要随波逐流的浮萍。
一切与美好人生有关的向往,在有了姐姐和我以后,就都全放在我俩身上了。
我自小叛逆调皮,没少挨父亲的打,但我实在其实不在乎那些皮肉之苦,没法承受的只是,父亲眼中不经意间掠过的那丝失望。
抵达德庆翌日,我早早的就叫醒了女儿,想从县城折入象牙山林场工区小道去看看父亲和我居住过的地方。
去路已全然陌生了,只好一点点地问,一站站地往前蹭,好在路人都热情,很快,车就到了工区小道的入口,路边有1路人,便又开了车窗再打探一番,何曾想到,刚1开口,上了年纪的这位老伯便迅捷说出了舅舅的名字,父亲他也是认识的。
前路,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但产生了这样的一个小几率事件,却让我与妻感受到一种奇怪与温暖的气力,恍若天堂中父亲也在指引我们似的。
当年的知青驻地,现已遍是残垣断壁了,只有墙上那霸悍标语还模糊可见,山谷下的溪流也还潺流不绝,声音结实而且响亮,在寂静的山间久久回荡。
我在一堵堵残壁前逡巡很久,小女也没了昔日的聒噪,静静地,牵着我的手,默默注视着眼前她仍然没法理解的一切,其实,我记起的往事也不多,不多的往事却装满了情绪与感念。
对着青山,确认记忆。
我愿将这一段归去来路穷追不舍,所谓今生,所谓来世。
是的,在一个荒谬的年代,这里生活过一群真诚的人们,人群中,有我的父亲母亲。
清明时节,愿天堂的父亲一切安好,是以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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