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凌晨。5时50分,军营的哨声冲破黎明的寂静。此时,城市还沉浸在一片惺忪睡意里,而北环大道号院子里,却传出一阵紧凑有力的脚步声。
哨音未落,卓举欣迅速起身,扭头一把撩起摊在椅背上的迷彩服,利落地套在了身上。随后,他蹲坐在床边,弯腰系紧鞋带。在他身后,竹制凉席平整干净,棱角分明的被褥正立在床头。
“跑在我前面的可以休息,跑在我后面的跟着再跑!”背着15斤重的装备,32岁的卓举欣高喊着指令,带领武警深圳支队十七中队沿着北环大道,进行5公里越野跑强化训练。
在大约40公里开外的一中队,队长卓举欢也在领着武警战士越野长跑。他们喊着一样的口号,带着一样的装备,散发着一样的“兵味”。
卓举欢和卓举欣,他们是深圳武警队伍中出了名的双胞胎兄弟,一模一样的体型,一模一样的面容,部队里的战士、领导,甚至连家人有时候都难以分清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在这兄弟俩的血液里,还流淌着一样天生不服输的韧劲,和对身上那套军装的热爱与忠诚。
“欢”“欣”鼓舞哥俩互勉年冬天,一辆绿皮火车喘着气在福建三明的火车站站台停靠多时。卓举欢、卓举欣两兄弟驱车多公里,从村子径直前往市区火车站。穿着军装的哥俩趴在车窗上,朝着站台上的母亲挥手,目光一刻也不舍移开,眼泪瞬间滑落下来。
那一年,他们18岁,第一次离开家,踏上南下当兵的征途。曾经,他们以为,艰苦的军营生涯难不倒他们,那次告别母亲,会是他们人生最后一次流泪。意料不到的是,在未来军营的日子里,每年送别战友时的泪水,他俩的眼泪流得更加猛烈。
“其实当初在农村想法没那么多,就是想去外面看一看。”
卓举欢、卓举欣来自福建三明市尤溪县,父母以务农为生。父亲给他们取名举欢、举欣,喻意欢欣鼓舞,希望哥俩互相勉励进步。
生长在农村,卓举欢、卓举欣打小就帮着家里干农活,一放假便离开家靠干苦力赚取学杂费,帮助父母减轻家庭负担。
由于兄弟俩是双胞胎,长相几乎无差,无论是学校老师,还是亲戚朋友都会对他们进行对比和评价,这给他们的内心增添了许多无形的压力。按弟弟卓举欣的话说,从记事时候开始,兄弟俩之间的竞争就从未停止过,这也一度让他们怀疑,在“上辈子”是不是欠下了彼此的债?
“小学时我们在一个班,你考90分我考89分能没竞争吗?我一定要想尽办法超过你的。”到了初中毕业,哥哥学习室内装修,弟弟学习汽车维修,为了在未来能“混”得更好,两人谁也不让着谁。
十多年来,卓举欢、卓举欣从没有离开过家,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只能偶尔通过电视看到,从别人嘴里知道。
在离家不到公里的地方,有片黄土飞扬的边陲小镇正在快速蜕变,座座高楼平地起的建设热潮吸引了兄弟俩对深圳的注意。“之前从未去过深圳,只听说过那是一个很好很美丽的地方,当时我们就想,有机会一定要去深圳看一看!”
从山里进城,再进“山”许多年以后,卓举欢和卓举欣回忆起年那场扰乱了兄弟俩平静生活的车祸,仍然略有悲痛。在那场车祸中,他们的父亲不幸去世。
对于卓举欢和卓举欣而言,父亲在他们心中占据着重要位置。“父亲从小教育我们一定要争气。他不仅自我要求严格,而且教育我们为人处世也要严格低调。他是我们精神上的支撑。”
13岁那年,卓举欣在学校担任学生会主席,负责管理经费的工作。父亲告诉他,“你是管钱的,一分钱都不能乱动,这是原则性的问题。”
对于十多岁的初中生来说,“原则”并不好理解,但从那时起,这句话一直烙在卓举欣的心里,至今仍然清晰深刻。
没有了父亲,家里的经济条件更加局促,兄弟俩学业受挫,初中毕业后没能继续读书。
这时传来了征兵的消息。不同于哥哥的坚决,弟弟一直在犹豫,“我当时在外面学修车,学了一年多,有一定的技术,我还想继续从事修车工作。”
征兵办的干部却一眼看上了卓举欢和卓举欣这对兄弟。指着卓举欣,那位干部兴奋地说:“你一定要来!你来了就有特点!”而这也是母亲希望兄弟俩一起参军的心声。
“这事情也很神奇,可谓机缘巧合。当时刚好广东总队在福建招兵,刚好深圳支队在我们那个地区有一些名额,刚好我们那个时候就入伍了,所以一切就这么刚好。”卓举欣笑笑,原本严肃的神情,突然明亮了起来。
年12月,卓举欢和卓举欣乘坐火车前往深圳。在罗湖火车站下车后顿时被城里的热闹气氛吸引,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哇,太漂亮了!确实值得来!”
坐着大巴,兄弟俩盯着窗外看了一路,灯火辉煌的夜景让他们惊喜万分。只是,当车停在教导队所在的安托山脚下时,兄弟俩的神情突然黯淡下来。那时候的安托山片区还没开发,四周除了山就是草木,还有零星几座农民房,荒凉的景象让兄弟俩“哀叹”:“完了完了,又被拉进山里去了,这儿离‘深圳’太远了。”
“哪怕不能提干,我的成绩也要跟你一样”初到部队,排长给新兵分班时愣住了:念到“卓举欢”、“卓举欣”的名字时,发现出列的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聪明”的排长当即决定拆散兄弟俩,把他们分配到不同的班里。尽管如此,在新训期间,还是有很多人分不清哪个是哥、哪个是弟。
年第一次带新兵的时候,弟弟入选了特战队,哥哥因为生病留在了三中队,兄弟俩在各自的部队里一待就是五年,“基本上我们带的兵都认不出我跟我哥。”
“调皮”的卓举欣做了一次实验,让哥哥代替自己到班里转一转。班里的士兵一见卓举欢,迅速立正敬礼,表情畏惧而严肃,都把卓举欢当成班长无误。直到现在,中队里的战友也难以分清兄弟俩到底谁是谁。
“我们没想过在部队长期干,也万万没想过在部队能提干。”
在广东省武警总队两万多名官兵里,往往每年只有少数几个提干的名额,而卓举欢、卓举欣分别在年、年均以第一名的成绩稳稳把握住了提干的机会。
卓举欣演示格斗动作
“我跟我哥在军事这一块是比较强的。个子不高,体能不强,只是比较能吃苦,在重大比赛和强度训练上都对自己要求比较严。”
卓举欢参加提干的时候,卓举欣的提干条件还不够。为了帮助哥哥通过考试,作为特战队狙击手的卓举欣经常配合哥哥作射击训练。参加提干的第一年,卓举欢败在了射击成绩上,但第二年,以军事第一名的成绩被保送录取。
卓举欣的提干之路则因为部队调整显得更为艰辛,而哥哥的成功提干也给他带来压力,甚至让他一度想离开部队。
“你都没参加过提干,试一试。”中队领导看出了卓举欣的心思。
在当时,部队里传出两种关于提干的说法:对于像卓举欣这种完全没有“关系”的战士,提干的机会微乎其微;同时,一个单位不可能让兄弟俩同时当干部,之前也从未有过。
卓举欣不服,“哪怕我提不上干部,我也要让支队看到,我是优秀的。”
卓举欣提前一年准备提干训练。每天中午12时左右,背着15斤重的装备跑越野5公里。由于文化程度不及别人,他不得不牺牲午休时间,抱着厚厚的理论资料背了整整一年。
年,卓举欣拼尽全力参加考核,最终如愿拿下第一名的成绩。“这也是跟我哥‘较劲’的结果,你能提干我也一定行,哪怕不能提干我的成绩也要跟你一样。”
卓举欣向中队士兵训话
浸泡在洪水里8小时护送百姓“坚持,坚持,再撑3秒!”
一名士兵用双手撑在双杠上,双腿悬空平伸,与身体保持垂直。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白色背心已被汗水浸湿,臂膀晃动得越来越厉害,脸也涨得通红。卓举欣在一旁观察着训练情况,他喃喃自语说,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年,光明新区因暴雨内涝,洪水涨到两层楼的高度,卓举欣随部队第一次参加抗洪抢险任务。出发之前,暴雨滂沱,站在训练场等待命令的所有官兵都被雨水湿透。卓举欣站在训练场一动不动,水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沿着面颊滑落,已然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汗水。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有一团热火燃烧着,“为人民群众做点实事的时候,心里还是很激动的。”
卓举欣所在的队伍,负责抢运物品和解救被洪水围困的百姓。他和战友浮在水里,借着手臂的力量拖着冲锋舟前进,把百姓背到船里后,再使出浑身力气推着小船,护送百姓到安全地带。和许多官兵一样,卓举欣在水里泡了8个多小时,出现了四五次抽筋的状况,痛得他直冒冷汗,只能咬牙坚持。还有很多战士因为长时间泡在水里导致皮肤过敏,连续几天都消不下去。
打黑除恶是兄弟俩在当兵期间参加过最为频繁的行动之一。早年,原关外的黑恶势力严重,飞车抢夺也是屡见不鲜。在一次打击黑社会性质团伙的行动中,兄弟俩所在的武警部队被安排负责主攻。行动当晚,目标窝点黑灯瞎火,先头部队只能硬着头皮闯进,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光头壮汉,看到武警后,突然激烈反抗。
凭借敏锐的洞察力,兄弟俩一个转身用手中的枪托朝壮汉的要害部位猛然击打,狠狠压住对方庞大的身躯,在队友的协助下,将壮汉偷偷伸进被褥里的右手也死死按压在床沿,动弹不得。
“打开灯后才发现,被子下面藏了一把大砍刀,那一刀要是砸下来哪还有救啊!”民警在之后的搜查中发现,房间里藏匿的砍刀远不止一把。
卓举欢、卓举欣两兄弟入伍14年来,参加类似惊险的任务不止一次,但所幸都是有惊无险。当问到卓举欢和卓举欣兄弟,有没有因为执行任务而受重伤的情况?他们的回答是“很少。”卓举欣若有所思地说道:“因为平时的训练比较全面,也很到位,所以在执行任务重受伤的情况真不多,不过在训练中受伤那就多了。”“打黑除恶,抢险救灾是武警部队的职责所在。”卓举欣继续解释道,他们在执行任务时威胁和隐患是肯定会存在的,但在任务中受伤的情况还是比较少的。
“部队为什么战斗力强?是团结,团队协助不是单枪匹马的个人英雄主义,所以很多防控措施做得比较好。不过我们在训练过程中受伤可就多了,我跟我哥脚底板骨头都裂开过。因为训练强度大——每天早上5公里武装越野,晚上10公里长跑,每天还有很多训练科目,比如米、综合战术,又是爬又是跳又是跑的,那个强度下来很多人都受不了。我参加比赛的时候17或18分钟就跑完5公里。年的时候参加总队的考核,武装越野18分04秒,即使到现在,我也能在20分钟左右跑完。”
“平时多流汗,战时不流血。平时训练时流汗、流血就是为了在保证完成任务的同时保护好自身的安全。”卓举欢这样说道。
卓举欣闲暇时会和部队的狗Lucky一起玩耍
兄弟俩一起办婚礼卓举欣宿舍的抽屉里,有一部“闲置”的手机,那上面,印有三个大头像的全家福照片充满了整个屏幕。
在深圳生活14年,执行任务成为卓举欢、卓举欣生命中的主题,全年几近九成的时间都被工作占据。但在他们心里,亲情仍然是不变的牵挂。兄弟俩从年当兵后再见到母亲,中间相隔4年零8个月。
年底,兄弟俩再一次回家探望母亲,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们还带上了各自的妻子。
卓举欢、卓举欣两兄弟驱车多公里,从市区火车站径直前往村子,母亲已经站在家门外等候许久。“再回家感觉变化太大了,见到母亲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斑白。”
按卓举欣的话说,哥哥的婚姻是根据部队传统介绍的,而自己则是自由恋爱。
年8月,世界大学生运动会首次在深圳举办,卓举欣所在的中队担负起春茧体育场的安保工作。由于连续多日顶着艳阳暴晒,卓举欣的皮肤已经黑得泛红,甚至开始脱皮。与队友在体育场巡查中,站在卓举欣身旁的一名年轻女观众却不知不觉地与他交谈了起来,而这是他与未来妻子的第一次相遇。卓举欣说,“我跟爱人认识的时候是大运会的时候,当时我在负责安保,专门负责春茧体育馆火炬那一块。那天她也进场观看比赛。”卓举欣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她就过来和我聊天,我觉得这就是缘分吧,现在回想,好像是她先搭讪我的。哈哈哈。”
年底,兄弟俩一起在福建老家举行了婚礼。现在,兄弟两人都有了自己可爱的女儿。谈到家庭时,兄弟两人都显得很幸福。
“有次,我嫂子从我哥的电脑上找了八张照片,说这是我哥最帅的几张照片,结果里面有六张都是我的。”说起哥俩生活中的趣事,卓举欣笑得很开心。
还有一次,兄弟俩一起休息,约好各自的爱人一起出去玩,卓举欣的爱人在出租车里等他们,兄弟俩一交换颜色,哥哥卓举欢“冒充”弟弟就先过去坐在旁边,结果弟媳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还奇怪为什么他一直在哈哈大笑。
虽然兄弟俩的家庭都很幸福,但在工作和生活间还是有着各种“冲突”。比如卓举欣的女儿满月那天,他有任务回不了家。“有些时候作为丈夫和父亲不在家会造成很多困惑。当军嫂太难了!”
由于长期的部队生活养成的习惯,各种纪律也被他们带入了家庭中,卓举欣的妻子就不止一次地抗议过丈夫:“别拿你们部队的那套来要求我!”
对于女儿的教育,兄弟两人的想法也出奇一样,“我希望女儿以后也可以当兵,即使当不了兵,也要有部队的经历,因为这样可以让孩子懂得什么是纪律和原则。这对他们的成长很有帮助。”
对于部队和家庭,卓举欢和卓举欣都表示,他们是军人,首先属于国家,然后才属于家庭。虽然妻子对于自己的工作颇有“怨言”,但始终还是支持自己的,这也是支持兄弟俩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打篮球是哥俩的爱好之一
“深圳的变化太快了”兄弟两人从兵到干部,再到后来为人夫、为人父。“随着岗位责任的变化,我感觉和这些年来的深圳一样,变化太快了。当兵时自己没有想那么多,按照上级命令指示就行。但当干部以后就需要考虑到更多的事情了。”卓举欢说道。
也许是从小在农村长大的经历,兄弟两人对于物质的要求都不高。“我坚持相信国家不会亏待军人。当时汶川地震的时候,我们都很想去但去不了。”卓举欣看着窗外,“当时我们能做的,就是缴纳特殊党费,把整个月工资都交上去了,不止我,很多战友都交了。士兵也是把自己的整月津贴捐出去。没人组织,都是自己发自内心的。钱这东西,我们真的不太在乎,这也是部队教育的结果,我们都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我们真的很热爱这个城市,是部队和深圳改变了我们的命运,成就了我们的现在。一路走过来,从农村的毛孩子成长为优秀战士再成长为军官,但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很多领导和战友的陪伴和支持。感谢深圳,感谢战友!”在八一节即将来临的这个七月,这是两位当兵的人最朴素的心声。
晶报记者刘思笑陈雯莉金羽泽
编辑小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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