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松的身份很多,他是作家、诗人、文学和艺术评论者……而今年年初,他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那就是《晶报·深港副刊》的专栏作家,这也似乎预示着他有新作上路。
很快,赵松就给读者呈上《积木书》和《最好的旅行》两本书,又一次让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优雅的文字”。
《积木书》河南大学出版社年3月
《最好的旅行》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年3月
可“行走在路上”是赵松的常态,他对文学创作始终保持新鲜感,并不断寻找文学以及生活的缝隙。就像他在《积木书》里的《途中》一文写道的:
“在电光火石般闪过的温暖里,你们忽然觉得一切都能听懂的时候,它们就再一次被彻底清空了。”
以此来看,赵松又要将自己清空,重新上路了。
赵松
我想捕捉生活中微妙的光亮
Q
欧阳德彬谭智锋A
赵松
“新的文学断然只向少数人开放。”法国小说家罗伯·格里耶颇具煽动性的言辞及丰硕而优异的创作成果,激励着众多写作者在叙述语言和书写形式上不断探索,不断进行着开拓性的实践。赵松就是其中颇为卓异的一员。其年出版的小说集《空隙》,年出版的《抚顺故事集》,以及今年刚推出的《积木书》,无不展现出独特的形式技巧和语言风格。
《积木书》的部分篇章正以专栏的形式在《晶报·深港副刊》连载。在该书中,作者仿佛注入了一种“恋物癖”般的书写激情,以长镜头兼微观视角的叙述语调,展开对身边世界的诗意描写,充盈着精妙的想象力和思之延展性。除了《积木书》,赵松今年还推出了随笔集《最好的旅行》,日前,记者专访了赵松,我们的话题很自然地从他的小说传统开始。
写《积木书》
受古代笔记体小说影响
Q:从第一部小说集《空隙》到后来的《抚顺故事集》,你对小说有着怎样的思考?
A:我在年以前的写作,无论是中短篇还是小长篇,不管采用什么样的手法,大体上都还算是“中规中矩”的。为什么这么讲呢?因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尽管我对于现代小说的各种样式都有过比较深入的了解,但这种“了解”也导致我对于小说这种体裁的认识进入一种相对“规范”的状态。同时在那个时候我也确实认为,现代小说经过一百年来的发展在形式上已差不多穷尽了各种可能,很难再有大的创新,要变化,只会是小的变化。
从追求技巧变化的短篇小说集《空隙》到后来刻意做出些传统姿态的《抚顺故事集》(虽然出版于年,但实际上主要部分是年完成的),表面上看是要往回收的感觉,但其实是在找新的可能性,尤其是整体结构上的可能性。我当时已经清楚的是,局部技术的变化与丰富并不能改变作品的本质,关键还是要看整体结构方式上的变化。
《空隙》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年5月
《抚顺故事集》广东人民出版社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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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今年出版的《积木书》似乎有了新的变化,书中每一篇小说都不长,多数篇章也就数百字,为何选择这样的篇幅?
A:在年至年间,我读西方小说少了很多,主要精力放在了对中国古代笔记体小说、包括从这个基础上发展出来的集大成者《聊斋志异》和《阅微草堂笔记》的研读上。当时刚好有出版社约我编本笔记小说的赏读选本,我花了近一年时间编选出了《细听鬼唱诗》(中州古籍出版社)。
《细听鬼唱诗:志异小品赏读》
赵松著/中州古籍出版社
这个回溯的过程,现在看来还是挺重要的。
首先,是让我重新认识了古代中国人的那种跟西方人截然不同的叙事方式,而且也让我发现了在中国现代小说家中,像废名、孙犁、汪曾祺等人的小说样式与笔记小说的各种微妙的渊源,看到了长期受西方近现代小说影响的中国小说对传统基因进行激活的诸多可能性。
其次是我注意到,在笔记体小说里还有一些比较另类的作品,比如《邢史子臣》(录于据说是战国时人所作的《汲冢琐语》),全文不满五行字,讲的是宋国大臣邢史子臣的三个预言(他自己的死、吴国灭亡、宋景公的死)以及应验,几乎没有什么所谓的故事,只是用简约的笔法交待了应验过程,但却强烈地呈现出人对于死亡预言所导致的巨大恐惧,出人意料地营造出极大的想象空间。于是就让我想到了小说叙事空间的构建与生成问题,同时也想到了在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之外,是不是还存在着什么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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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因此你开始了“笔记体”的写作?
A:笔记小说看多了就会发现,在中国古人那里,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可以写下来,比较自由,也很随机,很多都是片断式的,有很多都并不追求什么叙事的完整性和逻辑的清晰性,有很多读来甚至就像是最简单的素材,但结构上又非常紧凑。然后我就开始尝试写我的“笔记体”小说。当然我不是要像古人那样去写,尽管我也会有意借用、改造一些跳跃、空白、嵌插的手法。我的着重点,是以视觉效果为主体的叙事性营建,主要的方式就是化实有为虚拟,因为我知道文字的间接性特质决定了它无论如何去试图“写实”,最后导致的效果都注定近乎“虚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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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写作这本《积木书》有着怎么样的构想?
A:一路这么写下来,大约有几十篇的时候,我就基本上有数了,因为我能感觉到一个更为庞大的叙事空间的存在。同时我也基本明确了这本书的样式,是介于长篇与短篇集之间的模糊地带的一种样式。并且明确了几个基本原则,
一是时间性的缺省;
二是空间背景的模糊;
三是所有的人物都是无名的,只有人称代词;
四是每篇都以省略号开头,以示无始无终的突现与闪去状态;
五是没有贯通全书的线索与情节。
如果一定要为这个形式找个对应的东西,那就是梦。这里所呈现的所有篇章都可以视为某种意义上的梦中生活的捕捉与呈现,你可以看作是作者的梦,也可以当作是读者的梦。它们是一阵阵出现的,也是一阵阵消失的。我希望能有一种读不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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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积木书》似乎可以从任意一篇开始读,或者可以说像自行搭积木般地阅读?或许一以贯之的文气可以消弭支离破碎感。
A: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确实就像是很多块“积木”,只要你觉得有意思,就可以随意拿起一些篇章,自行搭建出什么,当然你也可以随手推倒它们。我希望的理想阅读状态,确实就是随便翻到哪一篇看都可以。真正起到串接作用的,或许就是文字本身的气息与味道吧。我不敢说在阅读过程中会彻底地消除那种天然存在的支离破碎感,但是,我可能会倾向于把整个阅读过程比喻为对现实世界本来就支离破碎的生活状态的某种感应,而那些所谓的有着碎片特征的篇章应该是始终弥漫着的状态的,这种弥漫,或许又有着天然的整体性。
赵松
受契诃夫启发
随手记片断并琢磨其可能性
Q:在日常生活中,你是不是有随手记录的习惯?
A:平时我确实有这样的习惯,经常会把看到的有意思的场景、人物、事件随手记下来。这一点无疑是受契诃夫的札记的启发。
所不同的是,契诃夫在记下那些片断的时候,是当作素材来积蓄的。而我在写的过程中就开始琢磨“它们”不是“素材”的可能性,尤其是它们如何获得与之相符的形式感,换个角度说也就是它们的结构方式,它们的存在方式,让它们不再是那种简单的原料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