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十赌九输”,这输了的钱就全都流向了赌场的腰包里。但赌徒们仍然趋之若鹜。因为在他们中间永远在流传着某某人一个赌局下来便腰缠万贯的故事,而且,一旦赌瘾上身,那是剥皮抽筋也改不掉的。赌红了眼的赌徒,不把所有能押在牌桌或是轮盘上的东西都输光,是万难罢手的。
杜月笙当年曾替黄金荣照看过一张赌台,对赌场上下内外的关节,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只是开赌场日进斗金,场面火爆。因而也就惹人眼目,许多麻烦不招自来。所以。虽然杜月笙一直盘算着有一家自己的赌场,但却迟迟没有行动。当杜月笙自感羽翼丰满,于是毫不犹豫地投资干起了赌场。
杜月笙把赌场的地点定在了法租界西藏南路的金书里。赌场的名字毫无遮掩地起了个“利生公司”。靠着多年来在法租界的关系,杜月笙的利生公司可以说是事事顺利,没费什么力气就从法租界总监手里拿过了赌台的经营执照,择吉开张。
赌场要赚钱,凭的是一干司徒人员手底下瞬息万变的功夫和一批以色相取悦赌客的妙龄女郎。只要这些姑娘们能把赌客挽留在赌桌旁边,赌场里的司赌就有本事把赌者鼓鼓囊囊的钱包掏得一干二净。
杜月笙不用给这些“职员”发一分一厘的工钱,他们就会百倍卖力地把赚来的钱送到杜月笙手里。原来,赌场里的规矩是,所有职员一律没有现成的工钱可拿,他们的收入完全来自自己掌管和维持的那张赌台所能给赌场创造的利润——采金。司赌者手艺高超,女郎色相诱人,来这张台的赌客就多,赌客输给赌场的采金也就越大,赌场收得越多,司赌赚得也越多。因此杜丹笙手下的职员们一个一个都干得格外卖力,杜月笙稳坐钓鱼台同样财源滚滚。
有钱赚就有人眼红.杜月笙的利生公司开办不到一年,事业蒸蒸日上,馋坏了自己的师父黄金荣。黄金荣迫不及待地找到杜月笙,提出二人一起搞一张大赌台。杜月笙一知道消息就直皱眉头,因为这么一大块肥肉实在不愿意与人共享。
于是杜月笙拉上张啸林一起,来到了黄公馆。他的意思很明白,要合伙开赌场,索性再多拉几个人,大家一起干。黄金荣自然是没有什么意思,张啸林只要听见有钱拿,大嘴张开乐了半天都没合上,同样举双手赞成。剩下的事,就是具体筹备,着手落实了。
杜月笙没有在利生公司的基础上扩大规模,而宁可和黄金荣、张啸林另起炉灶。这样可以在后院保留自己的一块自留地。
黄金荣和张啸林对于是在利生公司的基础上开张、还是重打锣鼓另开张本来也无所谓,两个人现在最关心的,是怎么能尽可能多地弄到钱。
这也是杜月笙一直在苦苦思索的原因。
按说,只要有钱有势,把赌场开起来,钱是不愁没得可赚的。但杜月笙通过利生公司一年的经营,总觉得还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也就是说,原本应该有什么方法,让杜月笙更多地赚钱。现在,既然要三家合伙开一家更大的赌台,这问题就又一次冒了出来。让杜月笙大伤脑筋。要让这个新赌台成为全上海赌徒的天堂,让每一个手里攥着钱跃跃欲试的人都高高兴兴地跑来把钱留在这儿,杜月笙必须有别人想不到的办法才行。
要有上海首屈一指的赌场,首先得有一个豪华的大场面。
杜月笙和黄、张二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把未来的赌场开在福熙路。这里有一幢豪华气派的大洋房,而且环境适宜,这就是福熙路号。这幢房子之所以不同凡响,因为它本是汇丰银行的大买办鹿笙的父亲为自己建造的一座私宅,后来,只是因为老头子又迁到别处,这才一时闲置无用。既然看上了这幢房子,三个大亨的面子,鹿家肯定是要卖的,所以没费什么力气,号就成了新赌场的所在地。
对于能把号买过来,杜月笙非常得意,因为赌场虽然还没开,但他已经胜了上海其它赌场一筹了。
这一方面是号洋房的气概非凡,绝非那些草台班子乱糟糟的赌场可比;另一方面,也是杜月笙最引以为是的,就是号的地理位置。它的前门开在公共租界,后门开在法租界,因此一旦租界当局要装装样子心血来潮地抓赌的时候,赌徒们可以非常轻松地逃到另一边的租界里去,这样赌起来就愈发的放心大胆。无须怀疑,这样的安全条件,是别处的赌场所没有的。
不但利用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吸引客人,杜月笙还想出了另外一个让黄金荣和张啸林都大吃一惊、最后却一致地拍案叫绝的好办法:“三白”。
这“三白”,就是白吃、白喝、白吸。凡是来赌钱的赌客,只要是买下了块钱的筹码,并且下注开赌,就可以享受赌场提供的“三白”服务。在赌场里分别设有富丽堂皇的中、西餐厅,赌客可以免费在里面点取自己喜欢的饭菜,任意享用而无须另外计费。同时,在赌场专设的酒吧间里摆着各种的名酒,在赌场的大烟榻上还随时为犯了烟瘾的赌客烧着烟泡。当然,喝酒、抽烟也都是免费的。
这还不算,对那些自己坐车来赌钱的赌客,赌场方面还会替赌客送4块钱给司机。如果赌客没有乘坐自备汽车,那么赌场给赌客报销乘坐出租汽车的钱。碰到那些带着保镖侍从一起来赌场的赌客,赌场会给他的每一名随员4块钱的辛苦钱。
总之一句话,只要是你来号,似乎到处都有便宜在等着你来赚。一时之间,福熙路号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起初,黄金荣和张啸林颇为担心这样的“白”法会让赌场赔光吃净,但是时间不长,两个人就双挑大拇指,当面称赞杜月笙脑筋灵活,有办法。因为几个月下来,他们谁都没有见过赌场能赚到那么多的钱。正所谓“欲取姑予”,杜月笙的气度和心计又一次让黄金荣和张啸林开了眼界,自叹弗如。
其实,赌客们在赌场里吃的、用的,以及赌场很大方地送给随从们的小费。只不过都是杜月笙赚钱投入的成本罢了。成本高,回报也就大。更何况,这笔钱也不是杜月笙的,每个赌客不都得先买块钱的筹码下场参赌,然后才能白吃白用吗?他们吃的喝的,都是自己的那点钱,因为庄家总有办法把赌客的筹码留下来。
杜月笙从港澳专门高薪聘请来的司赌人员,个个都练就了一手过硬的“童子功”,从小磨炼了十几年二十年的手法,让人眼花缭乱,就在赌徒们看了个不亦乐乎的时候。庄上已经把筹码都拨过去了。即便是有的赌徒精明透顶,紧盯着庄家的两手让他无从施展,到头来也一样输个干干净净。且不说轮盘、摇宝那一类肯定可以做手脚的勾当,就算是牌九一类很“公平”的赌法,庄家也往往能不消片刻就把32张牌认个清清楚楚,赌客还没赌,就已经输了。如果真有哪位赌客看出一点儿不对。不等他大声叫喊起来,守在赌场里的保镖们早就从两边上来,不由分说把他叉出去了。
但是,赌场里照例每天都有那么一个半个的“幸运儿”,一本万利地捧着筹码换来的钱乐颠颠地回家去。这时赌场里会放鞭炮.再给这个赌徒披红,以示祝贺,在一片喜庆声中。别的走运不走运的赌徒会用羡慕、妒忌的眼睛死死地看他几眼,然后两眼发红地以百倍的热情和疯狂重新冲回到赌桌前面。这也是赌场刺激赌徒的一个方法。
为了吸引更多的赌徒。同时也为了让那些赌红了眼睛、终于输得倾家荡产的赌徒们有一个平衡自己,寻求发泄的地方,开业不久,杜月笙又在号三层的楼上装修之后,开了一个“土耳其浴室”。
这当然不会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浴室”。在这里服务的总共有40名女郎,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长得一副动人的相貌,摄人心魄的窈窕身材。在这间土耳其浴室里,她们要向赌客提供全方位的服务……按说这并不是杜月笙的新发明,在上海这样“服务”的地方也不在少数,可是杜月笙索性让这个土耳其浴室和他的“三白”一样,所有项目也全部是免费服务!这一下可就苦了那些女郎了。
靠着自己“独有特色”的经营手段,号成了杜月笙的聚宝盆。
不单是聚宝盆,而且还是“聚义厅”。
杜月笙是深谙赌道的。这不是说杜月笙会赌、能赌,而是说他懂得利用赌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杜月笙一生嗜赌好色,从小赌到大赌.但一直是赌瘾大而赌技不高。后来虽然说结识了戴笠。多少学会了几手小技术。但单就赌技而论,却依然并不高明。可是凭着自己的手腕,杜月笙却能赌得别有洞天。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袁世凯刚死不久,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带着几个随从轻装简从来到上海。因为袁克文向来爱在江湖上混,
而且还跑到山西一位青帮“礼”字辈的坟头前磕了几个头,算是拜过了师父,袁克文也就由此摇身一变成了青帮“大”字辈的人物。这个辈分上的,全国也未见得能找出几个来。同时,袁克文又时常在上海《晶报》上写点儿文章,仗着袁世凯二公子的名声,又是青帮的“前辈”,袁克文在上海还有不小的名气。这回南下上海,袁克文打算在这个花花世界好好过过瘾。不过,他还是没忘记去拜访一下当时在上海滩只手遮天的人物:黄金荣。
黄金荣对袁克文非常客气。袁克文也没有一点总统公子或是青帮前辈的盛气凌人,因此二人显得颇为投缘。临别时,袁克文特地取出10枚金币送给黄金荣,作为初次见面的礼物。这些金币可不是一般金子的价值,因为它们是英国人为了庆贺袁世凯当上总统而专门铸造而成的,上面有“袁大总统”的头像和祝贺的字样,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可是袁克文偏偏没有送几枚给黄金荣旁边的杜月笙。
这时候的杜月笙已经颇有一些势力,因而对袁克文这样目中无人,只知有黄金荣,不知有杜月笙感到异常气愤。他要让这个有眼无珠的公子哥领教领教自己的厉害。
杜月笙非常热情地带着袁克文在五光十色的大上海一通足转。在京里住惯了的袁克文。虽然过的是锦衣玉食、钟鸣鼎食的日子。可那种皇家气派,毕竟与上海的海风拂面大不相同。这个远东最大、也是最繁华的开埠码头,永远让人感到说不尽、体会不完的新鲜。所以袁克文没几天就已经熏染得头重脚轻、找不到方向了。在杜月笙的指点下,吃喝嫖赌这四样,袁克文在上海样样占全,而且瘾头越来越大,简直是欲罢不能。
到了这时,杜月笙可以放开手脚整治整治这位袁二公子了。
几次搬家,后来又有了数处耕墅,但杜月笙无论住到哪儿,总要有一间“雅室”,这间房子没有别的用途。唯一的用处就是赌。屋里摆设考究,而最主要的陈设就是居中摆放的红木八仙桌,这是一张设备齐全的赌桌,所需赌具一应俱全,更有不少不为外人知道的暗中机关,这些安排都只有一个目的:保证杜月笙在桌前应付裕如。
袁克文就被拉到这张桌子旁边。一番推让之后,禁不住心活手痒,袁克文赌瘾发作,摩拳擦掌地坐到了八仙桌旁。
同赌的除了袁克文和杜月笙外,还有据杜月笙说是从苏北来的两位朋友。
一上手,袁克文就和了头三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赢进来二千多块钱,把他乐得嘴都合不拢,捋胳膊挽袖子地大叫“再来”、“再来”。那两个人和坐在自己对面的杜月笙也摆出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架势,同样没有罢手的意思。袁克文见状自然更加斗志高昂。
可是峰回路转,又和了几把之后,这财运就像是长了眼睛成心要躲着袁克文似的,竟然是一把也和不了了。但是每当袁克文输得没有办法,有心干脆推掉不玩时,这局牌又会鬼使神差地让袁克文赢几把。把刚刚沉落下去的希望又重新点燃起来.愈发使得他欲罢不能。这样进进出出,赢了输了,不到半天工夫,袁克文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输进去十几万元。贵为公子,这十几万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为了尽快把本钱捞回来,他一次一次孤注一掷又一次次地把大把的银圆打了水漂。
最后,他来上海所带的近五十万元的钱款被那两个眼睛乐眯成一条缝的苏北老客悉数吃进了自己的腰包。杜月笙自己也输进去十来万。
等到袁克文再也押不出钱来,两个苏北人说笑了一阵,卷起桌上的支票告辞而去。袁克文这才走过来拉住杜月笙的手,求他想点办法。杜月笙自己也正输得垂头丧气,哪里还有什么主意?两个人只好对着摇头,互相安慰一番,拱手而别。
半天时间,风光一时的袁克文在上海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袁克文知道上海不是自己久留之地,第二天就打点行装,带着几个随员北上回京了。临行时,袁克文和黄金荣、杜月笙都打了招呼,两个大亨再次对袁克文的遭际摇头唏嘘,杜月笙还亲自把袁克文送到车站,并送了块钱的现金让袁克文预备着路上开销。袁克文临行时对杜月笙感激涕零。
其实,袁克文哪里知道,这块钱压根就是他自己的钱。而且,不单是这,他在杜月笙的牌桌上输掉的近五十万的现金也都进了“好心”的杜月笙的腰包。那天在杜家的两个“苏北客人”,本来就是杜月笙的徒弟,他们和杜月笙在牌桌上“三吃一”,袁克文怎么是他们的对手?可笑他被吃了个毛干爪净,还不知就里呢。
这样的赌局杜月笙不知设过多少次,像袁克文那样有来头的人都不免让他狠宰一刀,其他那些带着钱满心欢喜地到上海来做寓公养老享乐一生的人。撞在杜月笙手里被他糊里糊涂地把钱骗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杜月笙在赌桌上玩花活,当然是为了钱,可是有时他又能把几十万的票子轻描淡写地一抹而过,让人不得不佩服他手段的高明。这时候。杜月笙往往是赌翁之意不在钱,在赌局里的收放自如完全成为特殊的交际手段,此时此景,雅室又俨然成了一间“聚义厅”。
当年,四川袍哥老大范绍增,就曾经一脚踩进这间“聚义厅”。
范绍增在四川的势力和影响,丝毫不亚于杜月笙在上海的地位,以前,为了手下门徒的一些事情,范、杜二人也曾经互有书信往还,或者是遣人致以问候。但是素未谋面。
年,范绍增为采买一批军火携款到了上海,拜会了杜月笙。在几番交往之后,杜月笙又把他拉到自己的那间“雅室”。
不消一顿饭的工夫,范绍增的80万元就都输给了杜月笙。
万般沮丧的范绍增倒也爽快,二话没说,填了一张80万元的支票递到了杜月笙的手里。
杜汩笙看了一眼范绍增递过来的支票,小心地接在手里。随后又有意无意地用眼睛的余光观察了一下范绍增的表现。杜月笙看到在输掉了80万元之后,这个袍哥老大依然和两边的牌友谈笑风生,镇定自若,仿佛这80万是别人输的,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就不由得暗暗点头。
杜月笙知道这笔钱对谁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因此范绍增不可能不心疼,但是这些心理活动居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一丝一毫,这说明范绍增实在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联想到自己以前几次和范绍增不曾谋面的交往,杜月笙当下就打定了主意。
他把那张支票捏在左手的拇指与食指之间,右手从衣袋里取出锃亮的卡地亚镀金打火机。
一小团火苗燎着了那张80万元的支票。
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那张价值不菲的纸片就焦黑、舒卷,最后彻底灰飞烟灭了。
举座皆惊。
杜月笙把手里的几片纸灰一抖,扫障大笑。“哈哈哈,绍增兄,大家在一起不过是玩玩,取个乐热闹热闹罢了,你又何必这么认真呢!好了好了,大家到前厅,休息一会儿.我们去六国饭店.好好地玩一玩。我做东!怎么样?嗯?”
范绍增如同大梦初醒。
他怎么也没想到杜月笙是这么一位落门落槛、仗义疏财的人物。为了朋友,80万元的支票不声不响地就这么烧了——在江湖上闯荡半生的范绍增还从来没见过像杜月笙这样英雄磊落的人,感激之余。当下提出和杜月笙八拜为交。杜月笙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顺顺当当地答应下来,和范绍增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嗣后,范绍增对杜月笙可以说是死心塌地,杜月笙手下的门徒在四川全由他出面照应,从泰缅那边过来的烟土因为有了范绍增的力量也在西南一路平安无事。特别是后来抗日战争爆发,杜月笙也随之落脚陪都,就更加借重范绍增的势力。显然,杜月笙慧眼识人,从范绍增身上捞回来的利益绝非十个二十个80万可比的。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这样,范绍增也肯定是另一个袁克文,被剥干净了打发走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