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报独家专访】从首饰店工人到出版界传奇
著名出版人沈昌文先生可谓中国出版界的一个传奇。他从一个初中未毕业的首饰店工人，凭仗自己的努力和对机遇的掌控，成为一代出版家，成为中国大陆文化界的重要推手。他出版、翻译、写作，人们所熟知的《读书》、《万象》、《三联生活周刊》几本杂志都与他有关。9月27日，84岁的沈昌文先生现身深圳中心书城的一场分享会——“出版人的梦想与路径——沈昌文出版生涯分享会”，晶报趁此机会专访了他，凝听他分享自己进入出版业的机缘，几本杂志的创刊、经营故事等。
出版人的梦想与路径——沈昌文出版生涯分享会”现场
从首饰店工人到出版社副总晶报：您从年至年在人民出版社工作了35年，从校对员到，从主任到副总。能简单介绍下您加入人民出版社的经历吗？沈昌文：去人民出版社前，我在一个黄金首饰店做工人，年、年蒋经国到上海后，黄金不准买卖，因而首饰店就停业了，可是老板依然经商，就继续留用我接待来玩的人，首饰店实际上就变成一个大家玩的场所。但是来玩的人中间很多是中共党员，所以首饰店表面上是做生意，实际上是地下党活动场所。那些地下党员来了常常要买书买杂志，我只知道他们是共产党，别的都不知道，只是常常帮他们买东西。首饰店附近就有家生活书店，邹韬奋的家也在那附近，我老去生活书店买书，所以我一开始对生活书店（就是后来的三联书店）很有感情。后来我看到生活书店的招工广告，因而就去投考，我还写了1封热忱的信，说我是生活书店多年的读者，拥戴生活书店，想去你们店来工作。可是我再怎样爱读生活书店的书，却只念过初中一年级，后来生活书店给我回了一封信，说只招收大学生，所以我进不去。这是我第一次想去生活（三联）书店，遭到谢绝。一年不到，又看到上海人民出版社招考，那时已解放，我又去投考，这次我吸取上次说要招大学生的教训。你知道，我在上海是底层出来的，我们底层的人很有活动能力——不是大的，是小的能力，因而我“捏造”了全部学历，固然让我有参考资历，并且我也考取了——由于我也有点考试技能，把甚么反帝反封建、新民主主义甚么背熟。我当时只想进书店或出版社工作。开始去首饰店玩的地下党员们也很赞同我读书，当时一个从老区刚来的地下党员看我在努力学英语，就和我说英语没前程，该学俄语，年我就在上海学俄语，后来又劝我学世界语，我都学了，这是我解放以后进入出版社的一个大转机，由于我会俄语，当时会俄语的人很少，虽然我的俄语不好，可是我学的早，我也很努力。我年3月考取了人民出版社，进去工作才一个星期就告诉我要调到北京去，其实我们是北京拜托他们代招的，社长就找我谈，说要调十个人去北京，3月24日我就到了北京，在期刊出版部校订科校订期刊，包括《新视察杂志》、《翻译通报》。可是非常意外，年8月上面宣布生活书店撤消，并到人民出版社，因而我又和生活（三联）书店发生关系，而且关系还很深——由于书店有个韬奋图书馆，撤消后就变成人民出版社资料室，里面有很多苏联藏书。生活（三联）书店撤消后人民出版社就成立了一个三联书店室，负责人叫陈原，后来跟我关系很好，由于他喜欢俄语、世界语，而出版社里懂世界语的小孩就我一个。
发现台湾中文稿源带来大收获
《读书》创刊号
晶报：年1月至年12月，您又任三联书店总经理兼《读书》杂志主编，当时是组织调动还是您主动申请去三联的？沈昌文：当时是组织调动，最开始困难很多，这说起来和范用有关系，由于范用准备说要学习韬奋精神，只从人民出版社要了30万块钱，几间房子，我当家时三联是又穷又苦，我想再找人民出版社要钱，范用坚决反对。所以三联书店刚开始的时候都是借房子办公，当时在五个地方办公，找的熟人，不要租金，比如南边新建了工厂，借几间厂房，我这个总经理每天骑着自行车五个地方跑。特别是工作没有前途，我当时采取的是“皮包出版社”的做法：一个老板夹着皮包，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在我的脑海里，下面的人各司其职。我还喜欢雇用专人来做事，细致分工具体付费，外包给外面的人，实际上所有的机密都在我头脑里。其实做出版社有很多不好对人说的事情，比如说我最开始很热情出外国书，我学外语嘛。在三联出的第一本书叫《第三次浪潮》，介绍美国新思潮，李慎之等人跟我讲我做错了，说我们刚改革开放要学习西方文明的起源。因而，我选了一些早期资本主义文明的书，比如房龙《宽容》，由于第一，不受政府和舆论界限制；第二，版税都很好办；第三，可以赚到钱。当时得到海内外的很多支持，乃至美国大使馆文化处要补助我钱，后来1打听这些钱来自美国局情报总署，不能要，可是钱我们很需要啊，怎么办呢？我这个上海人鬼主意挺多，我就想了一个办法，印了一批美国文化丛书“特装本”卖给他们。本钱很低，用美国价格卖给他们，间接等因而补助，但账面上是营业收入。包括美国、法国、德国大使馆都买去摆设。我用这个办法，既宣扬了思想，又取得了利益——这是我很得意的一件事，当年这些都不能说。后来由于这类做法，一些原来很支持我的领导也不满意，由于我不让他们参与机要。好在不管德国、法国、美国，我的蹩脚英语都能对付过去。更让我得意的是，我发现了台湾的中文稿源，这个发现直到今天还在发挥作用。开头很凄惨，我对台湾很感兴趣，可我怎样知道台湾的文化消息呢？当年台湾报纸叫做“特务报刊”。三联书店正局级出版社不能订，部级才可以订，我们只可订香港的。后来我请一名叫杨渡的先生帮的忙，他是《中时晚报》部主任，我要他把看剩下的报纸作为废纸寄给我，我发现很多资源。最重要的是发现了蔡志忠。当时大陆漫画家一般比较政治化，可我发现蔡志忠用漫画来宣扬中国文化，因而就和蔡志忠获得联系，引进他的书。他还不要稿费，最后达成协议，用我的名义存在北京，最后我退休，还大概结算给他多万。这个钱对我起了很大作用，我用这个钱给员工买了宿舍楼，当时1平米块，现在要两三万，所以老蔡帮了我大忙，我们也有很深的友谊。
《万象》创刊号
从《万象》到《三联生活周刊》杂志晶报：您年1月退休，退休后却退而不休，努力再现上世纪40年代老杂志《万象》荣光。“老店新张”并于年创刊的《万象》后来有几次停刊风波，具体都是什么原因？沈昌文：从三联退休前我和当时在辽教出版社的俞晓群有联系，由于他一直在《读书》杂志做广告，后来通过人家介绍，我认识了俞晓群，发现他有两个特点，第一，有钱，当时辽教出版教科书，带有垄断性，很有钱；第二，和其他出版社不同，他舍得花钱，只要花在文化上，他都舍得，他虽是学数学的，却对文化很感兴趣，很懂行。俞晓群对文化感兴趣，有很多资源，还喜欢交朋友，我就带他去上海见柯灵，由于柯灵的太太是弄翻译的，我们还给他们出过很多翻译书。柯灵是老《万象》创始人之一，谈后就把《万象》给辽教出了，后来俞晓群离开辽教，《万象》刊号还留在辽宁，可具体负责出版的人在北京，叫王瑞智，他组了一个工作室，后来具体不知道甚么缘由，这个工作室完全和内容没关系，大概王瑞智是一个商人，总之和出版社有矛盾，后来《万象》就完全停刊了。晶报：《三联生活周刊》也是您退休前主导创办的，对它从出身到发展您有甚么看法？这两年主编朱伟、副主编苗炜陆续辞职，在业内引发较大反响。您觉得传统杂志媒体在今天这个络时期应当怎样做？沈昌文：我从三联退休后由董秀玉做我的接班人，我就没啥事了，就建议董秀玉出《三联生活周刊》。当时看到哈尔滨有个人出了1本《生活》杂志，所以我们也想办一本。我积极当董的“秘书”，准备各种文件，办各种手续，报到总局——我只做了帮助杂志诞生这一件事，后面我就没管了。《三联生活周刊》其他的事情，包括聘请谁，就是董秀玉的事了。固然她请的一些人我也都认识，董秀玉也征求我意见，固然我没有不同意的。像朱伟原来是《读书》杂志的作者，我很熟习，也是上海人，很谈得来。至于杂志被络冲击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我知道前几年《三联生活周刊》收入比三联出版社还高，我非常意外，可是我没什么功劳。
《三联生活周刊》创刊号
从出版、翻译到写作晶报：从上个世纪80年代直到今天，您觉得港台的出版、、策划一直走在大陆前面吗？为何？两岸有甚么值得相互学习的长处和特点？沈昌文：到今天为止，我都一直认为台湾很多方面值得我们大陆学习，包括我介绍台湾的吴兴文先生给俞晓群认识，俞晓群也认同这个观点：台湾一直没有改变并在传承中华文化传统，这是他们的一种优势，而我们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出版的营销就更是要向港台学习了，他们的书店也办得很好，包括24小时营业书店。我曾想去台湾工作，可是不行。晶报：从民国时期到年代系列译书对国内学科“知识地图”的绘制与建构和思想解放意义非凡，您也译有《控诉法西斯》、《列宁对全球妇女的遗教》、《阿多拉茨基选集》（部份）等，您能简单介绍下情况么？译书出发点是什么？沈昌文：其实我最早的翻译是翻译苏联的出版工作经验，这些书其实不多，主要是技术上的，第一本是《成本核算》，我还写了很多文章，当时出版社由于我文凭造假要开除我，所以我要努力工作，这些书对出版社没啥成绩，对我本人能力提高倒是很有帮助。后来我就翻译马克思主义的书，当时还有很重要一个缘由就是人民出版社内部及一些单位不允许做私活赚钱，比如当时电工去外面帮人家修电器收钱，上面就批评他。当时王子野社长允许人民出版社的翻译翻书挣外快，所以我也是争取业余收入，虽然很低。晶报：您退休后还出版了很多书，像《知道》、《八十溯往》、《也无风雨也无晴》，您接下来还有甚么写作计划吗？
专访后沈昌文先生签名*-*
沈昌文：我没有甚么新的写作计划了，我新近出版的书都是旧文章集结起来的。晶报：您和陈原、范用等老一辈出版人一起工作过，和中年一代出版人董秀玉、俞晓群等也有很多交集，对今天青年一代出版人、们您有甚么意见给他们？沈昌文：我在刚刚出版的书《师承集》中讲的就是一点：做出版的人，出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知道；做出版的人，如果不努力去知道，等于你白做。我这本《师承集》就是把我知道的某些事情说出来，或许只有十分之一，2十分之一，由于做我们这一行的人实在要知道很多，而且要掌握它们。晶报：您拥抱新媒体么？有尝试通过新媒体平台与大家交换或分享您的经验吗？沈昌文：一般我都不用，我每天都用电脑发邮件，其他做不了了。（熊奇侠/文张定平/图）
沈昌文
沈昌文，著名出版人，三联书店前总经理、《读书》杂志前主编。年9月26日生于上海。年3月至年12月，在人民出版社任校对员，秘书，，主任，副总。年1月至年12月，任三联书店总经理兼《读书》杂志主编。年1月退休。著有《阁楼人语》、《书商的旧梦》、《最后的晚饭》、《知道》、《也无风雨也无晴》、《师承集》等，译有《控诉法西斯》、《列宁对全球妇女的遗教》、《阿多拉茨基选集》（部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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