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古论今-作诗小课堂:写诗到底能不能重字呢?文|陈曦骏
近来收到不少诗词爱好者的私信,问到了一些关于创作的问题。询问的粉丝们大多是有一点诗词创作格律基础的,但还是和我说学的越多,写作时越不敢下笔,生怕让人看起来不专业。今天开始,我们把眼光放到中国诗史中,我们来看看你们关心的创作问题能不能通过古人的创作实践的学习来解决呢?今天我们先来看大家问的最多的,写诗能不能有重字。
首先提这个问题的朋友,他已经默认是在创作格律诗了,不是指的诗经一类用“蒹葭苍苍,蒹葭萋萋,蒹葭采采”复沓章法的重字,也不是大量使用语气词“兮”楚辞体的重字,同样也不是古体诗,尤其是长篇叙事诗,比如《孔雀东南飞》《木兰辞》中因为叙事篇目较长,不同主语数次出现容易出现重字,这些都不考虑。而相对而言常见的近体律绝中有严格的字数限制,腾挪空间较小,相对来说重字的确是要尽可能的避免的。
那么说到格律诗重字是不是一定就是要避免的呢?这需要分几种情况来看,首先是字词技巧性的使用重字,这是诗人故意为之。最常见的是叠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千家山郭静朝晖,日日江楼坐翠微”。叠字出现的重字肯定不能算问题。还有就是在作当句对时重字的现象较为常见,有的是重复实词比如“李将军是故将军”“一山放出一山拦”;还有的是以虚词的重复来形成当句对,比如“秦川如画渭如丝”“露似真珠月似弓”等等,在词这一类也很常见比如“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其次还有结构技巧类应用出现的重字,这里说到的就是衔叠的使用,当句衔叠突出的是指向性连贯性,如许公的“东望望春春可怜”,向东看~看什么~看春景~春景如何~春景好看,还有“来来先上上方看”也是类似的技巧用法。另一种是通篇的衔叠使用,这就和诗的结构有关了,比如“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尾句重复的使用并州与首句呼应。同样李商隐“巴山夜雨”四个字重复使用的《夜雨寄北》也是这种用法。结构衔叠技巧使用最好的名家就是李商隐,不止是前后呼应的用法,“行到巴西觅谯秀,巴西唯是有平芜”,巴西的两次使用是为了叙事的连贯性。李商隐甚至还在一首绝句中三次使用一个地名作衔叠用法“嘉陵江水此东流,望喜楼中忆阆州。若到阆州还赴海,阆州更应有高楼”。
第三种重字不是技巧了,而是两个相同的字使用在诗中的意思完全不同。比如杜甫的《江畔独步寻花其四》“东望少城花满烟,百花高楼更可怜”,前者花为开放的花,而后者百花高楼是一个词代表散花楼。白居易的《江楼月》中“嘉陵江曲曲江池”第一个曲是就是指江水的曲折处,而曲江池是专有名词。
以上说的都是合理的重字,那么有没有因古代诗人不避讳而造成的作品重字的现象呢?当然有,这在被苏轼所言“元轻白俗”的两位大师作品上时有出现,不少名篇中都有重字的现象。比如元稹诗“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后两句的花字可以看做是衔叠,而前两句“绕”字大概率与结构性技巧无关,虽然动词可能有表状态和表动作的不同,但表达的意思并不是大相径庭。白居易名篇的实例就更多了,在《欲与元八卜邻》中首联对句“欲隐墙东不为身”颈联对句“岂得安居不择邻”中“不”字的重复。同样刚才提到《江楼月》中首联“明月虽同人别离”,尾联“今朝同语方共悔”的“同”字,颔联“两地阴晴远不知”与尾联“不解多情先寄诗”的“不”字都不是技巧性的重字。
对于元白的这一类重字现象我们怎么看呢?在我看来,元白避重字是非不能也,实不为也。追求语言近俗流畅本就是元白一派的特点,加之诗史历史性当时沈宋律体刚刚完善(沈宋体就是元稹提出的),重字这一类细节问题的量尺还尚未出现。就算按照明清的精细后的诗律来看,这也不耽误元白成为伟大的诗人,这些有着重字的作品作为传世名篇。最后,我们对自己作品中的重字怎么看,这里首先还是要有历史的眼光。虽然唐诗最好,但我们不能完全对标唐人的诗法,毕竟唐代大明宫在当时再怎么豪华,也比不上现代一般的高级楼盘住宅舒适。要汲取后人在格律的基础上,提出的一些改善性的意见,这就可以把作诗比作装修,唐人基本要求就像是基本的硬装修,虽然“长卿牢落悲空壁”但是也可以住人。但是后人的意见如同做一个玄关,做一个吊顶,增加了房间的美观性或者功能性,这样不是更好嘛?
此外我们还要处理好创作时“自律”和“他律”的问题,毕竟非技巧的重字有时可能是瑕疵,但是绝不是近体诗中的犯忌。我们在自己作诗时要尽可能的去避免瑕疵的出现。但在读评他人的诗篇时,以单看重字来提出否定式的修改意见,这并非诗之正道也。
陈曦骏供职于上海市公安局,上海公安文联会员,上海诗词学会会员,著有《晚唐五代诗史》,诗词作品及鉴赏类作品散见于《中华诗词》《中华诗学》《晶报》等报刊杂志,曾获中国诗词大会第六季总冠军,七夕特别节目冠军,多次在中国教育电视台、吉林卫视等电视节目及央视频、新浪微博、腾讯新闻、抖音、云听fm等新媒体平台文化栏目担任文化嘉宾。
编辑/章雪芳审核/小楼听雨校对/冯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