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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马雪宁丨主播：小禾
/Part01
「永远的叛逆少女，不朽的文艺教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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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卡森·麦卡勒斯享有一种独特的宠爱。其译者之一陈笑黎戏称：“她的名声恰到好处，既不像格特鲁德·斯泰因那么小众，也不像杜拉斯那么大众，因此麦卡勒斯的名字成为了可以被悄然分享的高尚的秘密，还带着轻微的战栗。”
丨卡森·麦卡勒斯
这个名字成为文艺青年惺惺相惜的接头暗号的同时，也成为了孤独的同义词。梵高代言艺术的孤独，麦卡勒斯则代言文学的孤独——原因在于其广为人知的小说《心是孤独的猎手》。令人惊叹的是，这部作品完成于麦卡勒斯二十二岁时。早熟，早慧，早早地出版代表作，在文坛崭露头角，迎来自己作为写作者的高光时刻，却又在正值风华的年纪罹患重症，一病不起。
在极少数天才人物诸如麦卡勒斯的生命中，我们能够感受到时间的加速，才华的燃烧，野心的膨胀以及与之相伴的眩晕、坠落。上天垂青的是她，上天妒忌的也是她。只活了五十岁的麦卡勒斯留下了为数不多但每一部都为人称道的一系列作品，也留下了为数众多的绯闻对象与风流韵事。
丨卡森·麦卡勒斯与丈夫
人们对麦卡勒斯的厌恶有着充足的理由。她极端任性，婚姻生活经营得一团糟，离婚，复婚，和丈夫都是半公开的双性恋者，各玩各的，常年酗酒……每一段都足够小报记者写出一篇特稿。作为恋人的麦卡勒斯并不可爱，作为圈子里赫赫有名的交际花，她自私，贪婪，神经质，是个十足的高段位PUA，恨不得把丈夫、情人甚至身边的朋友都吃干抹净。
最耸人听闻的是，她甚至和丈夫爱上同一个男子，他们不顾世俗的眼光，尝试三人游的同居生活。她也曾疯狂迷恋女作家凯瑟琳·安·波特，那时“低到尘埃里”的她为了求爱睡到心仪对象家门口。
丨凯瑟琳·安·波特
然而人们又有充分的理由爱她，至少，大家盘点文学史上高颜值的作家时总是忘不了她。彼时二十岁出头的她，长着一张天真、干净的娃娃脸，她偏爱男款的服装，神情慵懒，透着些许不羁和傲慢。如此妙人一个，又有杰作傍身，无论是恨她，爱她，终归是难以无视她，忘却她。于是并不长寿的她，却藉由被阅读，被欣赏，而成为了无数读者心灵深处的秘密，成为了我们感到孤独时，想要大声喊出的那个名字。
丨卡森·麦卡勒斯
/Part02
「“为你，千千万万遍”的美国南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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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心是孤独的猎手》拥有一个初读惊艳，细品足见功力的开头——“镇上有两个哑巴，他们总在一起。”寥寥数语，却同马尔克斯的“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或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是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时也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一样无从模仿、无法超越。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开篇真的值得任何创意写作班专门为之开一堂课了。
镇上的这两个哑巴，瘦的叫辛格，胖的叫安东尼帕罗斯。他们都能够自食其力，辛格雕刻银器，安东尼帕罗斯制作糖果和甜品。辛格虽说不上身残志坚的典范，却也尽最大努力保持着体面与尊严，而安东尼帕罗斯则显示出某种破罐破摔的放任。对安东尼帕罗斯来说，吃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爱好，而辛格最大的爱好却不是银器，而是安东尼帕罗斯。在家里，辛格总是对安东尼帕罗斯说话，飞快地打出一连串手语，表情急切，灰绿色的眼睛熠熠闪光。他用瘦削有力的双手告诉安东尼帕罗斯白天发生的一切。
安东尼帕罗斯则懒洋洋地坐着。辛格下象棋，而安东尼帕罗斯并不喜欢这项烧脑的游戏，所以下到最后，就成了辛格与自己对弈。他们没有别的朋友，在这座南方腹地的小镇上，十年如一日地过着单调的生活，却并不感到孤独。
丨《心是孤独的猎手》同名电影剧照
后来，安东尼帕罗斯病了。辛格悉心照料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病愈后的安东尼帕罗斯性情大变，不但愈发暴躁，还到处闯祸——偷东西，随地小便，袭击路人。辛格一次次把陪安东尼帕罗斯从看守所捞出来，为此花光了所有积蓄，却也没有怨言。他不知道安东尼帕罗斯究竟是怎么想的，也无法阻止安东尼帕罗斯被送去疯人院。他只知道“安东尼帕罗斯必须和我在一起”，可是又有谁会尊重一个残障人士的意愿。在强烈的思念中，辛格初识孤独的况味——“半梦半醒中，朋友就在他眼前，那么真切，醒来后，内心有一种孤独的剧痛”。
有机会去探望安东尼帕罗斯时，辛格说走就走。令读者揪心的是，似乎辛格动身时就已经料到安东尼帕罗斯会对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不屑一顾，并且对自己滔滔不绝的倾诉无动于衷。辛格他有太多话要说，“他的手比画的速度跟不上脑子。他的绿眼睛燃烧着激情，额头的汗珠闪闪发光。往日欢乐和幸福的感觉立刻又回来了，他控制不住自己。”
其实辛格与安东尼帕罗斯的命运走向不难推测。在健全人都难以维系温饱的社会环境下，两个举目无亲的聋哑人，确实就好像两片摇摇欲坠的叶子，更何况安东尼帕罗斯精神异常的同时还肥胖、酗酒、患有肾病。得知安东尼帕罗斯的噩耗后，辛格饮弹自尽了。
丨《心是孤独的猎手》同名电影剧照
/Part03
「是不会说话的爱情，还是“你们，永恒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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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乏评论将辛格对安东尼帕罗斯的情感解读为爱情，而这种解读在小说中确实有迹可循。当辛格见到久违的安东尼帕罗斯时，“呼吸又长又深，眼中泪光闪闪”；当一向对辛格的倾诉不作回应的安东尼帕罗斯终于与他用手语互动时，“辛格大笑，疯狂地打着手语，笑得肩膀直颤，头往后仰，为什么笑，他也不知道”；辛格羡慕和安东尼帕罗斯住在同一间病房的老人，并且乐意和他换个位置……小说甚至直接提及辛格想到安东尼帕罗斯时，“有时他心怀敬畏和自卑，有时带着骄傲——但始终充满不受批评约束、不被意志左右的爱”。
然而将辛格与安东尼帕罗斯这条线索当做爱情故事来读，并停留于这个层面上解读其他人物、其他情节时，这部作品会呈现出过于模板化的政治正确——观照了性少数群体，观照了底层，观照了有色人种，观照了女性的成长……这确实可歌可泣，但是，或许，作者想呈现的并非仅限于这些——《心是孤独的猎手》有其复杂性，每个人物，每种关系都是复杂的，就如同现实世界的种种孤独，常常是深邃甚至神秘的。
镇上的两个哑巴，辛格与安东尼帕罗斯，就如同《呼啸山庄》中的凯瑟琳与希刺克厉夫。凯瑟琳将这种羁绊表述为“即使其他一切都毁灭了，独有他留下来，我依然还是我。假使其他一切都留下来，独有他给毁灭了，那整个宇宙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陌生人，我再不像是它的一部分了”。在麦卡勒斯笔下的这座小镇上，安东尼帕罗斯也是个一无是处、为非作歹的混世魔王，然而偏偏就有另一个人讨好他，依赖他，宁愿共赴毁灭，也无法离开他。这绝非一般的爱欲，而是一种比生命本身更为惊心动魄的激情。
这甚至让人想到尽管没有科学依据却常常被提及的业胎关系——冥冥之中注定的，仿佛长在彼此的血肉里。安东尼帕罗斯毫无过人之处，甚至缺点无数，令人生厌，简直无法想象会有人对他产生好感，然而辛格就能透过他糟糕的外在，看到他的纯真。只有辛格一个人认为他有尊严，也有几分智慧。辛格奉献自己，牺牲自己，成全安东尼帕罗斯，却不求任何回报。被安东尼帕罗斯虐得体无完肤，但却愈发地热烈、忠诚。爱情是互惠的，这种不计回报的付出远远超越了爱情。
这样的关系模式出现在辛格与安东尼帕罗斯之间，是有其合理性的。
健全人将发展爱情关系称为“谈恋爱”，足以说明语言在爱情关系中的重要性。爱情文化是由语言构建与界定的——谈情说爱，大家说情话，说骚话，吟几声风花雪月，诉几句嗔言怨语，大家有“恋爱口语”，有“绿茶话术”，与此同时，恋爱行为又不断丰富着我们的语言。我们的亲情文化，友情文化亦然。然而对于聋哑人而言，即便能用手语打出“今夜月色真美”，难道还能打出“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因此哪怕这样的情感在辛格心中生根了，萌发了，枝繁叶茂了，依然是说不出口的秘密，甚至他自己都无法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意。所以说，以健全人的视角去审视、判断辛格的情感可能是偏狭的。辛格对安东尼帕罗斯，或许有着比爱情更为混沌的情感。他们是朋友，是恋人，是兄弟甚至父子，是医患，是师生，是劳工与残暴的雇主，是飞蛾与烈火，是卫星与行星。
/Part04
「我去过很多地方，但我只遇到过很少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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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混沌也曾以其他形式，呈现于小说塑造的其他人物的命运中。以辛格为中心的五个孤单且孤独的人，他们都渴望向比自己伟大的力量表达自我，并与之在精神上融为一体。
少女米克·凯利身上有作者本人的影子，她出自本能地热爱音乐，常常潜伏在富人家的院子里听莫扎特，“她站在黑暗的院子里，双手插入口袋中，长时间的回味，这就是整个夏天最结实的部分，听收音机里的音乐，细细地品味它们”，她就地取材拼装小提琴，用代写作业和饭钱作为交换，求同学教自己弹钢琴；杰克·布朗特有着强烈的革命性，他最深层的动机是尽其所能改变当今有悖常理弱肉强食的社会环境；本尼迪克特·马迪·科普兰医生想要为黑人争取权利，却不被自己的家人理解，与子女关系淡漠；比夫·布兰农在妻子离开后，逐渐呈现出女性化的特质，并且以有限的心智水平探寻人“雌雄同体”的特质。
麦卡勒斯本人曾谈到这部小说构思过程中的搁置与顿悟——之所以其他人不停和这个中心人物说话，而他从不回话，是因为他是个聋哑人！这是一次真正的启示，照亮了每一个人物，让全书有了中心。她随即将这个充当大家树洞的聋哑人命名为辛格，因为“辛格”的意思是歌唱者。
丨《心是孤独的猎手》同名电影剧照
这是一个可贵的启示——这部小说是关于各种声音的。聋哑人的静默是一个边缘化的世界，而手语中交织着的无望的爱是孤独的声音；莫扎特、贝多芬的音乐是一个壮阔的世界，而小镇少女自创的试图与经典对话、共鸣的稚嫩旋律是孤独的声音；争夺权利的口号声，永失我爱的叹息声，无一不是孤独的声音。
我们的文化也以“知音”比喻相知、相投，孤独，就是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却无人回应的绝境。每个孤独的生命，都生长在专属于自己的那个声部里。
丨《心是孤独的猎手》同名电影剧照
然而这部悲情之作中也偶有细节的柔软与温存，比如辛格作为聋哑人，却买了收音机——是否因为他猜透了米克的小心思呢？
你是否还记得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孤独是什么时候？那是怎样的情景？欢迎在评论区留言。
本文作者简介
马雪宁，现居深圳，文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性别文化与文学批评。作品见于《草堂》《诗刊》等刊物，另有评论见于《晶报·深港书评》等平台。冷眼看万象，一个被严肃文学耽误了的野生情感专家。
本文主播简介
小禾
毕业于沈阳大学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文学学士。
治愈系女声，知性与柔软共存。
播音专业教师，主持人。
音频制作：上官文露声音工作室—昊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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