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阅微草堂笔记》
阅微草堂,今晋阳饭庄,年底,我因公干到京,与几位同事去吃过一顿午饭。食客很多,门庭若市,饭菜是东北口味,湖南人吃不惯,最后就着一碟油泼辣子,吃下了两碗米饭。
晋阳饭庄的旁边有个小院落,挂着牌“纪晓岚故居博物馆”,只是原址的一角,内有启功先生写的匾额“阅微草堂旧址”,那日午饭过后,我们去逛了一圈,院子地方逼仄,新砖新瓦新梁,内里的正厅改成了卖场,专卖一些红枣茶之类的旅游商品,商橱的角落里,有线装仿本的《阅微草堂笔记》出售,做旧的书页泛着淡淡的黄。厅堂正中挂着一副大烟锅,仿的。厅堂里还卖乾隆皇帝赐给纪晓岚的题字,拓的。这小小院落里,真正与年前的阅微草堂有关的,恐怕只有脚下的黄土,院前的紫滕萝与院中的一棵海棠树,果真是海棠依旧,物是人非了。
阅微草堂,原是清雍正朝名将岳钟琪的旧居,纪晓岚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少年与老年时段,《阅微草堂笔记》便是纪晓岚晚年所写。历时九年写成,共五书二十四卷,计40万字。
平生心力坐消磨——笔记初读
纪昀,字晓岚,清乾隆、嘉庆两朝老臣,《四库全书》总编纂,官至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一生清平而官居显要。晚年“昼长无事,追录见闻”,著述笔记二十四卷,分别为《滦阳消夏录》六卷,《如是我闻》、《槐西杂志》、《姑妄听之》各四卷,《滦阳续录》六卷,后经门人盛时彦整理,合为《阅微草堂笔记》。
这是一部志怪体小说,这类小说,我国并不鲜见,即使当时,也前有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后有袁枚的《子不语》,全书文风不同于《聊斋》的“细微曲折,摹绘如生”(《姑妄听之》跋语中纪昀评《聊斋》),摒弃了文学的虚构与幻想,倒是力求平述,且严谨到每一条每一节都有来历、有出处。这种写实的手法,反而令得原本荒诞离奇的志怪小说多了几分真实感,读之更添恐惧。
我初读此书,还是十多年前,刚刚参加工作,在长沙县某镇上单位工作,彼时正值人员培训,年轻的同事都到市里参加培训去了,留守的同事们多住县城或在外有房,每日下班,呼啸而去,留我一个驻守着这个不大不小的院落。夜幕降临,站在我的房间望出去,只有对面办公楼楼道间昏黄的灯光与灯光下斑驳的树影,院中玉兰树开出了朵朵白花,在闷热的空气里送来缕缕暗香,算是这夜里可以聊作安慰的唯一细节。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朋友,陪伴我的,只有书。
这其中,就有《阅微草堂笔记》,那是临来时从父亲的书架上随意抽出的一本。
读《阅微草堂笔记》,读之消暑,这是我在那个夏天的记忆。近1篇笔记,有多于半数是讲述因果鬼神事,又因写实风格强烈,读起来更具现场感,虽不忍释卷,但阴恻恻的凉意顿生,多看一会,灯下人不禁起身四顾,再看一会,不由得把房内的大灯也打开了。
纪晓岚是信鬼神的,作为乾隆朝大儒,其博闻强记,所学驳杂,却也难免在笔下透露他的真实想法。他认为圣人说“六合之外,存而不论”,那些不合理、虚无缥渺的事物,并非不存在,而是我们不去谈论它。对于佛儒道的并存,他在《滦阳消夏录》第四卷中借时人马大还之口说道“儒以修己为体,以治人为用。道以静为体,以柔为用。佛以定为体,以慈为用。其宗旨各别,不能一也。至教人为善,则无异。”三教的宗旨各异,不能一概而论,但劝人向善的本心,是没有差别的。因此,书中对佛道故事的大量收录,也就不足为奇了。
纪晓岚对于儒家学说,也是一分为二地看待,也许本身的儒者身份,在故事的采集与述叙上,对于儒者反而有一种调侃与戏谑的态度,所谓文者好嘲人与自嘲,他认为,千年来为大众所称道并奉为至理的学说,也应因时因地而施行,而并非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滦阳消夏录》第3卷说沧州人刘翀,“好古制,实迂阔不可行。”得到古兵书,反复研习,便自称可带十万兵,后带兵剿匪,几乎被擒。又学水利,画图游说州官,州官给他一村之地试验,结果村子成了泽国。对于宋明理学,他和后世的新青年有一样的憎恶,《滦阳消夏录》第1卷中的“鬼谈理学”,鬼竟然劝人“世间何得有鬼?”并且“阐发程朱二气屈伸之理,疏通证明,词条流畅”,及至天将明,却“俯仰之顷,湮然而灭”,实在是对程朱理学的绝妙讽刺。
《如是我闻》第3卷中某医生固守于理,不卖堕胎药,结果致人枉死。
《滦阳续录》第1卷中,更是直白地发表见解:“君子与人为善,固应不没其寸长。讲学家持论务严,遂使一时失足者,无路自赎,仅甘心自弃,非教人补过之道也。”已经可以算是对理学严苛的谴责了。
思想上的跳脱与超然,以致著述的兼容并包,使得《阅微草堂笔记》深具文学性与人文关怀,境界上亦是超脱于前人,而文字的述叙,鲁迅先生曾赞道:“隽思妙语,时足解颐……雍容淡雅,天趣盎然。故后来无人能夺其席。”如此赞誉,算是实至名归了。
但纪晓岚并非东方曼倩之流,乾隆也不是汉武帝,从史料上看,纪晓岚算是一位直臣,有文人的清高与自持,但终究不过独善其身而已。他对乾隆皇帝,应当是敬上唯惶恐,而乾隆对于他,也并不见得关爱有加。《蒋氏东华录》记载,乾隆说及纪晓岚“其派出之纪昀,本系无用之腐儒,原不足具数。”可见乾隆对于纪晓岚的评价并不高,纪晓岚任侍学士期间,上书皇帝婉谏出巡靡费,为乾隆怒斥:“朕以汝文学尚优,故使领四库全书馆,实不过倡优蓄之,汝何敢妄谈国事。”(《清代外史》)“倡优蓄之”,四字尽显纪晓岚在乾隆心中地位。
然纪晓岚一代文宗,侍学于乾隆左右,也偶有唱和之作。《清稗类钞》中有两则记载,一是纪晓岚随乾隆东巡泰山,行至弥高岩,乾隆口占一句上联“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可以弥上也。”纪晓岚立对“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宜若登天然。”对仗之精巧工整,足见其才。后纪晓岚随乾隆南巡,行船江上,只见江天一空,独有一艘渔船,渔夫一边摇橹一边唱着歌,乾隆遂命纪晓岚做诗一首,要求七言绝句,句中必须带有十个“一”,纪晓岚亦是出口即成“一篙一橹一渔舟,一个梢头一钓钩,一招一呼还一笑,一人独占一江秋。”这种唱和,如今已不知真假了。
然而在朝野纷争,局势倾辄之时,纪晓岚的立身守正,已然难能可贵。史载其为官一世清廉,为百姓所称道。是当时朝堂之上,与阿桂、刘统勋、刘墉等仅有几名不依附和珅的官员。
但仅仅是不依附,绝不是对抗,更不是如今电视剧所描绘的调侃和戏弄。史载和珅曾请纪晓岚为其改过诗,至少明面上二人并未交恶。而真正戏弄过和珅的是协办大学士嵇璜,后来亦被和珅整垮。朝堂之中的尔虞我诈,纪晓岚并非应对裕如,他也常常殚心竭虑,周旋同事,揣摩上意,谀上的事情,也是做过的。乾隆四十一年,值乾隆皇帝六十五岁,纪晓岚主持学政,出八股考题六题,排列为“恭而不侮”,“祝酡治宗庙”,“天子一位”,“子服尧之服”,“万乘之国”,“年已七十矣”。题目都是《四书》里摘的句子,并无出奇,但六句句首字联接起来,是一句颂圣的话“恭祝天子万年”。这恐怕也是他这种学者才有的雅谀了。
党争,派系,攻讦,自保,小心事主,一件件凡俗琐事的羁绊,而所主持的《四库全书》编纂,书目浩大,进展缓慢,十年中,两次因编校差错过多致龙颜震怒,被乾隆严厉诟责,最终所编成的《四库全书》,虽集古今图书种,共卷,然而在编书过程中,有更多的著作因不符合统治者的观点而被禁毁(计种,卷),亲自主持这样的编纂,对于一个嗜书如命的学者而言,是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的。所以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很少提到自己编纂《四库全书》的经历,反而对在宫中所接触的《永乐大典》有所记载,特别提到了宋朝的“神臂弓”,可立于地上,抠动扳机射出,步内可穿铁甲,宋时对金人作战非常有效。由于怕被西洋人学去,纪晓岚在笔记中并没有抄录神臂弓的构造,如今《永乐大典》散佚,存世不足卷,这类事物早已失传。
“平生心力坐消磨,纸上烟云过眼多,拟筑书仓今老矣,只应说鬼与东坡。”这是纪晓岚题记《阅微草堂笔记》的一首诗,也生动地明示了他晚年的心态,平生不过做了一些职责所系的事,就消磨了所有心力,临老但觉文人应做的成就没有达到,只好写些鬼神事来自娱与娱人。这是一种避世的心态,也是纪晓岚厌倦了官场倾轧,渴望内心平静的真实写照。
稗官原不入儒家——笔记再读
“一水涨喧人语外,万山青到马蹄前”,是《阅微草堂笔记》里,纪晓岚收录的一句诗。笔记里记载,这句诗,原是纪晓岚外出游览,在旅馆的墙上看到一首残诗,感觉词句清新、意境宏大,就记了下来,没料到回到京城,却在新科门生送上的诗本中看到,欣喜若狂,诗作者,就是门人朱子颖。
看《阅微草堂笔记》,至此节时,也很喜欢这句诗,将它挂在我的QQ签名上晒了很多年,曾想找到他的诗来看一看,当时的网络并没有现今这般便利,找了许久都没有,问了对清史有些研究的朋友,说他有诗集《海愚诗钞》遗世,去省图书馆找,也是没有。(后来上网去搜,除了姚鼐给《海愚诗钞》作的序,还是没有。再后来,上旧书网,终于买到了诗钞影印本,这是后话。)
我在黄花镇只呆了一年,交了几个朋友,听了一肚子乡野怪谈。回长沙后,也尝试着写一些小故事,那时,和一些朋友一起做了一个文学网站“尚书屋”,便把这些故事陆续贴到网站上,归集成一个小帖子,起名《鬼话》。后被我友白小刺(沈晓鸣)摘去,拿到他所供职的报纸《晶报》发表。再后来,听说白小刺因宣扬封建迷信,被贬去了《晶报》广告部,近半年后,才回来。
十多年过去了,尚书屋已然萧条,白小刺也离开了《晶报》,成为了一名自由撰稿人,这件事如今说出来,供大家一笑。在奇幻、灵异扎堆的当下,这个故事,就真的只是个玩笑了。
如今,我住在侯家塘老婆娘家,过着上班下班,相对规律的生活,每天闲时,在网上潜水,偷偷菜,看看新闻。电脑放在书房里,那里有一面墙的书橱,都是岳父大人的藏书,在电脑被人霸占时,我也翻翻书橱,看看里面的书,在这里,我也找到了一本《阅微草堂笔记》。
乾隆三十三年(公元年),45岁的纪晓岚踏上了西行流放的道路,他的目的地是新疆迪化,他的身边,跟着一条叫四儿的狗和四个仆人。彼时的新疆,大小和卓之乱已彻底平复,清廷军威鼎盛,铸剑为犁,在当地大兴土木,屯田建设。
纪晓岚戴罪之身,将前往新疆都统大将军温福军前出力。在这里,他的文人视野将进一步被打开,而他终将等来那个促使他不得不写《阅微草堂笔记》的消息。(乾隆三十三年,纪晓岚因向即将因盐务亏空受查的姻亲两淮盐运使卢见曾泄露消息,受牵连被谪戍新疆。——“前两淮盐运史卢见曾得罪,昀为姻家,漏言夺职,戍乌鲁木齐。”(《清史稿》)——乾隆震怒之下,更着时任国史馆总裁兼管刑部事务的刘统勋查看家产。
刘统勋十四年前也曾因事被从当朝二品大员降级成司员,并罚没家产。被惩罚的起因竟是他认为新疆战乱频仍,上书皇帝恳请放弃新疆哈密以西的土地。一位因事谪戍新疆,一位因新疆事得咎,刘统勋更是纪晓岚乡试的主考官,这两位朝中师徒,可谓运命相仿。而他们命运中的巧合重叠不止一处,乾隆三十八年,刘统勋任《四库全书》总纂,同年病亡,纪晓岚继任。)
一路西行,风餐露宿,更兼恶仆刁难,纪晓岚一介书生,生活事诸事皆难自理,原本风光的他,此时受尽世间凉薄。唯有忠犬四儿相伴,聊解寂寞。在西行路上,纪晓岚写了一首诗送给四儿:“空山日日忍饥行,冰雪崎岖百廿程,我已无官何所恋,可怜汝亦太痴生。”
好在到达迪化后,大将军温福对纪晓岚却是礼遇有加,不单没有象普通接收贬官一样,安排一应杂务事体给他,只是委派了一个掌管案牍文书(类似于今天的私人秘书)的虚职,反而辟出一处小院给纪晓岚休养,安排亲卫陪纪晓岚四处游逛,更难得的常常给他供应时蔬菜肴,这在当时张目不见绿色的迪化,可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而温福自己,不但隔三差五陪纪晓岚吃饭饮茶,凡有邸报或上谕,必先请纪晓岚过目,分析上意。
有如此知冷暖的将军,被谪新疆的三年时间里,纪晓岚真真正正地做了一回闲人,四处游历,积累了大量的见闻。
提督俞金鳌说,曾在大戈壁上见过长近一丈的蝎子,如人般立起奔跑,拿箭去射,射了两箭才仆倒。(《滦阳消夏录》第3卷)
把总蔡良栋说,新疆刚刚平定时,蔡巡防至南山深处,看到山崖对面一处山洞有一群士兵在鞭挞艳装妇人,早上寻路到了那里,却没有人迹。(《滦阳消夏录》第5卷)
纪晓岚本人曾看到读了便能召来风雪的巴尔库尔石碑。(《如是我闻》第3卷)还曾见到红衣喇嘛作法驱使小板凳找回遗失的马。(《滦阳消夏录》第6卷)
有人曾在深山中看到小人国,并得到一个小人,腌制回来出示给众人,长不足半米。(《槐西杂志》第3卷)
昌吉修城墙时,挖到地下五米,出土一只绣花鞋,长不足三寸,颜色艳丽。“入土至五尺余,至近亦须数十年,如何不坏?”新疆史上战火烽烟,不知这是哪位阵亡将士的定情之物,又不知那位闺中女子是否已枯等至白头?“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别离之痛,史不绝叹。(《滦阳消夏录》第3卷)
这大量的新奇的听闻、见闻,给了纪晓岚极大的冲击与新鲜感。而上司的照顾,同僚的友谊,让纪晓岚在新疆的生活过得稍显惬意。直到第二年,那个消息的传来。
纪晓岚谪戍新疆的第二年,北京家中传来大儿子纪汝佶的死讯。而纪汝佶的死,竟是因为《聊斋志异》。
“云儿汝佶,以乾隆甲子生,幼颇聪慧,读书未多,即能作八比。见《聊斋志异》抄本,又误堕其窠臼,竟沉沦不返,以讫于亡。”(《滦阳续录.附记》)
收到这封家书,后世的小说桥段当是“眼前一黑,悲从中来”。纪晓岚的长子,应当是最受他宠爱的儿子,自小习文,父亲又是一代文宗,耳濡目染,所学颇多,据说不满二十就中了举人,将来金榜题名,承继乃父衣钵也未可知。居然被一部书弄得五迷三道,最终“沉沦不返”,青年早逝。纪晓岚的内心愤恨,可想而知。
据此,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多次批评《聊斋志异》,还是存在一定私人因素的。而另一个方面,也是纪晓岚本身对《聊斋志异》故事述叙体的反感,促使他提笔写《阅微草堂笔记》,这不是一个写什么的问题,而是一个应该怎么写的问题,从著述的角度来纠正,在《聊斋续录》(类似于今天的同人)等书籍风行的当时,以纯纪录方式和雍容文采来写他的《笔记》,以正天下文人视听。
纪晓岚在《姑妄听之》的跋语中,对《聊斋志异》作了如下评价:“《聊斋志异》盛行一时,然才子之笔,非著书者之笔也……今一书而兼二体,所未解也。小说既述见闻,即属叙事,不比戏场关目,随意装点。”颇有些斥责的意味,说粗一点就是你纪事就好好记,弄那么多桥段做什么?又不是写戏。
凭心而论,《聊斋志异》确实存在一书二体的现象,它既志怪又传奇,许多故事,叙述曲折,情节生动,细节描写也很多,重新奇而不重写实。
而通观《阅微草堂笔记》,可以说是纯直述,力求纪实,每一个故事,都必有出处,有根据。除了篇尾偶有的作者感叹,看不到多少情感描述。
何种才是文学正宗,当时的社会主流毫无疑问地偏向了《阅微草堂笔记》,而如今看来,这种争论是毫无必要的。然而文章高下之分,仍有待商榷。
鲁迅先生在评论这两本著作时曾经说过:“蒲松龄长居乡野,书中多街巷杂谈,且多鄙野之事难登大雅之堂,更兼之情节多重复,使人不得不发‘蒲翁才尽’之叹。而纪晓岚久居馆阁,多见秘书典藉,发言微中,析理入微,内容浩瀚无涯,情节变化叵测,鲜有重复,实乃大手笔。”视野不同,角度不同,导致作品的风格迥异。纪晓岚久居朝堂,又是文人领袖,生平所学博大精深,其著述自然高屋建瓴,雍容大度。反观蒲松龄,乡野书生,所学有限,所观有限,就连写作环境,也不过是“数卷残书,半窗寒烛,冷落荒宅里”(《聊斋志异》)。确是比不上庭院深深,海棠掩映,红袖添香,杂书满墙的阅微草堂。因此,《聊斋志异》中的兔哭狐悲,不过是作者本身潦倒浇离的一种反映,作者自己也说“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其文字的曲折不大气,很大程度上是囿于环境,囿于时也,势也。
今天来看两者的述叙,《聊斋志异》是曲径可通幽处,《阅微草堂笔记》则是大道直如青天。文体虽异,但各有所长。
然而《聊斋志异》在写作上,还是有一定程度的炫奇色彩,某些故事的描写血腥张扬,譬如《玉历宝钞》、《抽肠》、《蛇癖》等,即使今天读,如非重口味,还是会有一定的恶心感。而《阅微草堂笔记》相对雅正很多,这大概也是鲁迅先生所说的《聊斋志异》难登大雅之堂的原因之一吧。
“前因后果验无差,琐记搜罗鬼一车,传语洛闽门弟子,稗官原不入儒家。”这是纪晓岚题记《阅微草堂笔记》的另一首诗,鲜明地表达了他对于自己这本书的心态,稗官野史怎能比得名书典籍?不过是游戏之作,娱人而自娱罢了。至于之后《阅微草堂笔记》成为乾嘉年间与《聊斋志异》、《红楼梦》一并风行海内的三奇书,甚至到今天,仍为许多读者所推崇,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纵观纪晓岚生平,虽为儒学大家,所写寥寥,偶尔给人作序、题记、写碑,也是即写即抛,从不存稿。他曾私下对他的弟子说:“我编《四库全书》以来,看了古今许多书,前人说的够多了,后人怎么努力,都跳脱不出前人的范围,凡是自以为超过了的,都是不自量力。”(“吾自校理秘书,综观古今著述,知作者固已大备,后人竭其心思才力,要不出古人之范围,其自谓过之者,皆不知量之甚者也。”清.陈康祺《郎潜纪闻二笔》第六卷)既然跳不出,还不如不写。晚来提笔游戏,不过是跳脱出时局后,想要借此慰藉尚存的一点私怨,一点执念,和一颗渴求平静的心罢了。“局中局外两沉吟,犹是人间胜负心,哪似顽仙痴不省,春风蝴蝶睡乡深。”写《阅微草堂笔记》,署名“观弈道人”,他是这样一步一步地安于书斋中的海棠春睡,狼毫墨海,一点一点地隐退于朝堂之中,剥离于尘世之外,淡了胜负,淡了名利,固守内心那一点空明,在繁霜满鬓的垂垂暮年,找到属于自己的宁静。
年的那个冬天,我在阅微草堂呆了不足半天的时间,听讲解员在海棠树下粗略地讲述纪晓岚的生平,尚未铺展却迫不及待地将话题转到他们所卖的商品上。我们象一群温驯的绵羊般,跟着他的步伐,在小小的空间里转悠。喝红枣茶的空隙,我踅到了前院,在纪晓岚塑像前悄然站立,是瞻仰,也是凭吊,这个清癯黑瘦的耄耋老人,到如今留下的,只有一颗紫藤萝,一株西府海棠,和一部书。两百年岁月,如繁花过眼。曾经的宁静与书香,现在被如织的游人、琳琅满目的商品所替代。一切都不可避免地走向喧嚣。
年8月16日
旧文,见笑了
六年前的旧文,闲时写来参加“我的读书故事征文”,三元奶粉冠名。此文获了个三等,得了一本证书与两百元钱,证书不见了,钱早用了,文章如今再看,许多谬误,见笑了。
君子不器
意思是打赏个,不要小器。(扫描